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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上元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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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三的那天,一場大雪降落京城,像柳絮,像鵝毛,為京城披上一層閃閃發亮的銀裝。

溫禪身上裹著厚厚的虎皮棉襖,頭上戴著滿是絨毛的棉帽,將耳朵捂得嚴嚴實實,抱著個湯婆子坐在門檻旁。

阿福的裝備有過之而無不及,上上下下胖了一大圈,他兩手插進袖子裏,規矩的立在溫禪的身旁。

空氣裏的寒冷將溫禪白嫩的臉頰凍得紅紅的,看著這漫天飄蕩的白雪,他輕輕哈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,“等雪停之後咱們在院子裏堆個雪人吧。”

“殿下,這年後的雪最是凍人,你要是想看雪人,只管叫奴才們動手就是。”阿福走了幾步,一腳踏進雪中往下踩,待雪沒過小半截腿才踩到實底,他咧嘴笑,“這雪下得厚實。”

溫禪道,“我也有好久沒有堆雪人了,趁著今日下雪,正好尋回一些以前的樂趣。”

是很久了。溫禪想,連他自己都記不得上輩子最後一次堆雪人是在什麽時候了,只記得每每下雪,他都會看上一會兒,然後去處理事情,難能空閑。

過了晌午,雪果然停了,溫禪招呼寢殿內裏裏外外的下人聚在院子裏一起堆雪人,都是年紀輕輕的人,一聽見溫禪帶著他們一起玩,個個都很高興,卯足了勁去堆雪人。

溫禪也混在其中,只是一雙嬌嫩的手剛摸了一會兒雪,就凍得紅腫,他難以相信自己變得這樣柔弱,硬著頭皮滾了個半大的小雪球,最後實在堅持不住,老老實實的抱起湯婆子暖手。

阿福給他拿來了一雙新棉靴,溫禪換上之後徹底成了個旁觀者,見宮人們手腳麻利的堆出來一個有一個大雪人,還找了些胡蘿蔔做鼻子,只是眼睛和嘴巴卻找不到何時的替代物。

溫禪想了想,起身走去書房,拿出了自己的狼毫沾上墨汁,給雪人畫上了圓圓的眼睛和彎出一個圓弧的嘴巴。

院子裏一共堆了三個大雪人,身量同溫禪差不多高,待眼睛嘴巴畫上之後,雪人就變得可愛起來,溫禪心中高興,給每個宮人都賞了銀錢,寢宮內一派樂融融。

只是雪人的可愛沒持續多長時間,雪停之後,溫度開始回升,雪人們挺了兩天,最後還是沒挺住,臉上的眼睛和嘴巴化成一片,遠遠看去如同流下了黑漆漆的淚水一樣,有些滲人。

溫禪早上起來本想去看看雪人,但卻沒想到看見了那樣的景象,當下就命宮人將三個大雪人給拆了,變成了一堆雪墟。

正月十五的一大早,皇帝的賞賜就送來了,皇帝每年都會在這個日子賞東西,皇宮裏的主子都有,宮人們則是賞銀。

送來的東西有新做的幾套衣物,還有材質上乘的玉冠和簪子,另外還有不少書籍和金葉子,擡了三大箱。

阿福在清點東西的時候,溫禪就躺在一旁的軟塌上,半瞇著眼,將睡不睡。

東西全部清點完畢之後,阿福輕聲問,“殿下,聽聞今夜京城有煙花賞會,要不要出去瞧瞧?”

聽言快要睡著的溫禪一下子清醒了,他黑沈沈的眸子有些呆,陷入寂靜的思考。

溫禪記得很清楚,上輩子的這一天,他就是在東湖橋邊遇見了姜月纓。

姜月纓是溫禪的第一任皇後,當時姜家在京城內並不出彩,姜昀原本只是個從三品的官,只不過後來姜月纓成了皇後之後,溫禪才將姜昀的官往上提,可惜的是官剛提不久,姜昀就患病逝去,他留下的幾個兒子沒一個成器的,溫禪努力了幾次之後就放任他們混吃等死。

原想著替姜昀庇佑一下姜家,也算仁至義盡,卻不想後來溫禪自己發現姜月纓與侍衛私通,生下了太子,這可把溫禪氣壞了。

姜月纓貴為一國之後,溫禪到底是給了個體面的死法,賜了匕首毒酒三尺白綾,對外也只是宣稱皇後病逝,撥了國庫大葬。

若說前世的溫禪還耿耿於懷,那麽今世的他算是將這件事徹底放下,若論起來,到底還是自己負了姜月纓,負了後宮的那些鶯鶯燕燕。

溫禪似乎想了很久,回過神來後,他道,“難得那麽熱鬧,出去瞧瞧也是好的。”

重來一次,溫禪還是選擇了去東湖橋,只是這次不同於曾經年幼,不會在人潮擁擠之下伸手扶一把快要摔倒的姑娘,也不會友善的將自己的天燈遞給她。

夜幕降臨,萬家燈火。

夜空中零零散散的飄著幾盞天燈,飄得高了,在皇宮內的溫禪擡頭盯著看。

他換了一身新衣,大紅色的棉袍上用金線繡著朵朵祥雲,袍子寬大的袖口和底邊都壓著一層雪白的絨毛,脖子處的狐裘裹得嚴嚴實實,阿福將他的長發松散,左側辮了一縷小辮,辮尾系了一根紅絲帶,整個人喜氣洋洋,一身年味。

溫禪在十六歲這個年齡時稚氣滿滿,眼眸大而亮,睫毛又長又密,唇紅齒白,再穿著一身紅色配上一縷小辮,看起來就像個小姑娘似的,水水嫩嫩。

臨走時他那了虎紋棉帽套在頭上,又抱了一個手暖,才坐上馬車出了皇宮。

街道上的紅燈籠一盞接一盞,簇擁高掛,照得整條路都無比亮堂。

這個時候,京城大半人都在玉扶街附近,因為每年的上元節,玉扶樓的姑娘們就會來到樓門前載歌載舞,而玉扶街的從街頭到街尾都會擺上密密麻麻的攤位,有些賣的是香包,有些賣的是花燈,有些賣的是面具和小玩意兒,當然賣的最多的,還是天燈,好像每家每戶都會在今晚買一盞天燈,寫上自己的心願,然後在東湖邊放飛。

是以馬車直接往玉扶街行去,只是到了附近之後由於人太多,馬車就無法在前進,他們只得將馬車停在路邊,踏進擁擠的人潮之中。

琴棋書畫兩人立於溫禪左右,以強健的身軀擋住旁人,阿福則是跟在他身後,三人將他圍得嚴實,倒也不覺得擁擠。

許是溫禪的樣子太過精致,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,多數為少年郎,他納悶的摸了摸自己的虎紋帽,心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博人眼球了?

行了一段路,琵琶揚琴的聲音便裊裊傳來,溫禪墊著腳尖伸頭看了一眼,果然看見了貴麗堂皇的玉扶樓,樓前圍了許多人,個個伸頭瞪眼,歡聲叫好。

溫禪腳步一轉,走到人群之後,還未開口,琴棋書畫就自動為他開辟道路,兩人身材高大強壯,將擁擠的人群撥開實屬輕易,旁人見溫禪這樣子,自然也看得出他是有身份的人,也都紛紛讓開。

走到最前面,只見一群身姿妖嬈的姑娘隨著樂響翩翩起舞,她們穿著顏色鮮艷的衣裙,有些金釵玉環,濃妝艷抹,有些則是素衣淡袍,打扮得清雅幹凈,各式各樣。

悅耳動聽的琴聲中,這些面容姣好的姑娘們轉動著衣裙,一擡眸一莞爾好似能將人的魂勾去似的,不少圍觀的男子都怔然失神。

溫禪在一眾跳舞的姑娘中看見了一個身著綠色衣裙的女子,她柳眉杏眼,嘴角微彎,纖細柔軟的手指挽著指花,嬌嬌俏俏。

這姑娘叫竹雪,穿過記憶的深海,溫禪似乎看見了三十多歲的她,那時候的竹雪成了玉扶樓的老鴇,但是溫禪偶爾還是會來玉扶樓,點她彈古箏。

溫禪其實不喜歡玉扶樓,他很討厭玉扶樓中的脂粉味,但是梁宴北很喜歡來,他年少時風流浪蕩,最喜歡玉扶樓中的竹雪,每次來都會點她,溫禪心中煩悶便跑來玉扶樓,想看看這個竹雪到底有什麽厲害,能讓梁宴北那麽著迷。

來了數次後,他發現竹雪一手古箏彈得極好,似有感情一般,每每聽到都不自覺被帶入琴聲中,於是溫禪每次來玉扶樓也習慣性的點竹雪。

後來梁宴北發現他總是點竹雪之後,便也不與他爭,每次來玉扶樓點的姑娘都換成了蘭泉,那段時間真是氣死他了。

一曲舞畢後,老鴇搖著手帕婀娜多姿的走出來,笑道,“這位小郎君,你可要繼續?”

“自然。”有人答。

溫禪一聽這聲音身子瞬間一僵,轉頭看去,只見一個錦衣玉袍的翩翩少年走出人群,俊俏的面上似笑非笑,不是梁宴北又是誰?

臉上一陣酥麻,溫禪情不自禁打了一個顫,心驚不已,上輩子溫禪也來湊了這個玉扶樓的熱鬧,但是並沒有遇見梁宴北,更別提他在此處猜謎了,難不成是因為今夜早走了半個時辰,所以發生了與上輩子不同的事?

玉扶樓的老鴇準備了五套謎題,若是有人將五套謎題全部答對,則可以挑選玉扶樓任意一姑娘共度春宵,但若是只答出了第一套,第二套卻答錯了的話,就要拿十兩銀子給老鴇,以此類推往上增加,梁宴北恰好該答第五套。

老鴇笑瞇瞇道,“小郎君,你可要清楚了,若是你這最後一套題你答錯或答不出來的,就要拿出五十兩給我。”

梁宴北輕輕挑眉,語調懶洋洋的,“我若答錯了,白送你五十兩豈不是正合你心意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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